器
一
庭院中的樱花刚刚开放。
还有许多花朵含苞待放。当下枝头已三三两两地开着花。
蝉丸所奏的琵琶声,在明月的光辉中袅袅回荡。
琵琶的声音触及每一朵花苞,花苞便如同吸收了乐声,又饱满了一些。
这是位于土御门大路上的安倍晴明宅邸。外廊上,晴明、源博雅、蝉丸三人席地而坐。
蝉丸是盲眼的琵琶法师,在逢坂山上筑屋而居,今夜信步前来造访晴明宅邸。
日暮时分,此前约好一起饮酒的博雅来了,于是三人共饮。
蝉丸弹奏琵琶,晴明与博雅聆听着乐声对饮。式神蜜夜为三人的空酒杯斟酒,若酒没了,再从屋里取来。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一刻钟。
“如此良宵……”
博雅饮尽杯中酒,将空酒杯放下,说道。
“我说,晴明啊,一边聆听蝉丸大人的琵琶,一边在樱花树下品尝如从天而降的甘露般的美酒,可真是奢侈至极啊。”
本来这话就如同自言自语,并非希望晴明有所应答。
似乎是知道这一点,晴明既不询问,也没有点头,只是以嘴角的笑意回应,眼睛注视着博雅。
“确实是良宵啊。”
蝉丸停下了弹奏琵琶的手,说道。
“我虽目不能视,但听见博雅大人的话语,就仿佛看见了庭院里的樱花。”
风微微有些冷,但不是冬日那种寒冷刺骨的感觉。虽然有些凉,却能感受到某种暖意。在这夜色中,甚至能闻到将要绽放的樱花若有若无的香气。
“是不是有些太喧闹了?”
“哪里。博雅大人赐予了失明的我一双明目,这是我的荣幸……”
蜜夜往蝉丸膝盖前的酒杯里斟酒。
因为知道酒杯在何处,蝉丸的举动似乎不像失明之人,他将手伸向酒杯,举杯而饮。
“确实是佳酿。”蝉丸说。
“博雅啊……”晴明喃喃道。
“怎么了,晴明?”
“你作为容器,确实是盛了好东西啊。”
“你在说什么?”
“就像良器之内注入美酒一般,你这容器里,可是注入了好东西,而就是这好东西,丰富了你这个容器。”
“你好像是在夸我,可你究竟在说什么,我可真是一头雾水。”
“说说咒的事可好?”
“别,咒还是别说了。你要说起咒,我可连明白的事都会变得糊涂起来。”
“那,我就用别的来比喻吧。”
“嗯。”
“比如,语言这东西是用来承载心的容器。”
“什么?!”
“樱这个词也是如此。”
晴明将视线移到庭院里的樱树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樱花的花苞似乎比此前更饱满了。
“有了樱这个词,那挺拔的树的姿态、含苞待放的花朵、飘零的花瓣——所有涌上心头的樱花的形象才能都装在这个词里。”
“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世间之物都可以称为容器。不,准确地说,人认识的所有事物,都是在器和器所承载之物的关系的基础上成立的。”
“唔唔……”
“看见樱花的花蕾,你心里因此涌起许多情感。假如将其命名为‘爱怜’,那么这种情绪就被装进了‘爱怜’这个词中。”
“唔唔唔……”
“悲伤也好,喜悦也罢,被装进容器之后,我们才领会了这样的情绪。”
“唔唔唔唔……”
“源博雅这一存在也是处于这样的关系中,因此才存在于这世间。”
“我也是?”
“你这血肉之躯,就是承载源博雅这一事物的容器。”
“不过,晴明啊,这个世间,是不是也有容器无法容纳,语言无法承载的事物呢?”
“有吧。”
“这样的话,会如何呢?遇见了这样的事物,人该怎么做才好?”
“所以啊,人们会在这样的时候咏歌。”
“歌?!”
“要是源博雅的话,不是诗歌也可以,吹笛子就行了吧。将无法诉诸语言的东西倾注在笛声中就可以吧。”
“也、也就是说,晴明啊,这时的笛音从某种意义而言就相当于语言?”
“正是如此。”
“我还是似懂非懂,觉得像被你骗了一样,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晴明说完后,博雅叹了口气。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不可思议的声响。
嗷哇啊……
嗷哇啊……
那犹如人的哭泣声,又仿佛是野兽在远处吠叫的声音,但仔细一听又不是。
嗷哇啊……
嗷哇啊……
那声音从黑暗的那头慢慢向此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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