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莲咚地一声跌坐,抓了地上肮脏的咸鱼往嘴里送,腮帮子鼓起,咬着咸鱼骨头咔嚓咔嚓响,啊呸呸地吐出碎鱼骨头,伴随着吐出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都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先填饱肚子吧!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什么?妓院?!你!”佟新月暴怒地推开陈金牙,转身往外走,“我去找姨妈,我再不会住在你这鬼地方!”
“嘎嘎嘎,”陈金牙笑得很欢,那笑声如同破旧金属相互碰撞,碜人,令佟新月脊背出冷汗,心里直发毛,“你姨妈要明天白天才有机会来见你,现在她忙着呢。这侧院的钥匙在我这呢。碧娅格格,你要吗?”
陈金牙掏出钥匙串,哗啦哗拉在佟新月眼前晃。
佟新月愣住:“你是说——我现在不能出门?”
陈金牙朝何玉莲吼道:“你,收拾碗筷,归整厨房!”然后又装腔作势地朝佟新月鞠躬:“碧娅格格,你身子金贵,请先回屋歇息吧!”
“我不是她妈的碧娅格格,我是佟新月!”佟新月暴怒地跺脚大叫:“我要见我姨妈!我要见我姨姥姥!”
“啧啧,还说是资格的皇族格格呢,怎么就满口脏话呢?”陈金牙耸耸肩膀,摇摇头走开:“现在,你应该放声大哭,或者闹着要死呀什么的——不过,随便你,反正老板交待的是不打你,不破相你那可爱的小脸蛋。你就在这里叫破喉咙也没人来理你的。”
佟新月不置信地看着四周鸦雀无声的侧院。
她不会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更不会闹着要死要活。她只是有些愣瞪地看着扬长而去的陈金牙。
何玉莲缓缓地捡拾一地破碎瓷片,无意中,一块碎裂瓷片划伤了她的手指,她将手指含在嘴里吮 吸。
“你真的是碧娅格格吗?”纯属无话找话,何玉莲轻声咕哝道。
佟新月抬起头来,双眼蒙上一层迷雾,摇头,“我娘是佟佳氏最后的格格,她是最漂亮最高贵的佟佳氏,她生来就是要送进皇宫为妃,甚至,她会成为皇贵妃,皇后——我是长春汉人周思廉的女儿,我是他们的私生女!”
“可是——”何玉莲不解,“私生女?”
“我是私生女!”佟新月喃喃地重复道,似乎“私生女”的低微身份能让她躲避无数涌上心头的疑虑和对未知的恐惧,“我是佟颐湘和周思廉的私生女,我不是格格,不是她妈的碧娅格格!”
“天啦,你不会疯了吧?”何玉莲同情地说,“好歹,你还算是落汤的凤凰——幸好,你还有我,沈阳何大户的女儿。明天,我们想法逃出这里吧。”
夜深,佟新月双臂抱胸,赤着双脚,静静地站立在窗前,透过绿色金丝绒窗帘看着院子里忽明忽暗的灯光。
陈金牙将侧院大门反锁,带着愤怒咆哮的哑巴娘姨离开。临走时,陈金牙甚至都电闸都锁上了。
哑巴娘姨看佟新月和何玉莲的那眼神,意味着她们明天不会有好日子过。
对明天的未知恐惧,远比得知身处妓院的痛苦来得更强烈。
何玉莲在木床上打着轻微的呼噜,她胳膊上有大块大块的淤伤。利用归整厨房的机会,何玉莲在厨房里找到一点酒精,让佟新月点燃后给她揉搓化淤,还“顺便”找到一小半截蜡烛和火柴。当然,何玉莲也“顺便”将甑子里的剩饭解决进肚子。现在,劳累一天的何玉莲在梦中乍舌,想必是在回味咸鱼的美味。
何玉莲只有十三岁,但却有顽强的抗打压能力,她怀着美好的希望来到北平,甚至放弃回河南爷爷家的机会,而面对傍晚的混乱和哑巴娘姨的大铁汤勺,现在的她,依然能睡得安稳香甜。
但是佟新月却睡不着。正如何玉莲说的,北平很怪,什么都怪怪的。
深秋的北平虽没有长春冷,但也是寒意阵阵。冰凉浸骨的寒冷从脚底往上侵袭,这寒冷刺激着佟新月的大脑和神经,让她清醒地回想起许多毫不相干的话语。
你是满清的贵族小姐。我们怡花楼所有的姑娘都是真正的在旗人家女儿,有的还是勋贵后代呢。陈金牙的话反复回想在她的耳边。
一个真正的满清格格。江大站在怡花楼外面喜不自禁地说。
满清的贵族小姐,在旗人家女儿,勋贵后代。这里是妓院,怡花楼。陈金牙嘴里喷出的极端难闻的劣质鸦片烟味道,伴随着这些标示身份的话语,经久不散。
佟新月的眼前不停地浮动着各种人脸……
隐隐约约,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佟新月清醒过来,蹑手蹑脚地闪身在绿色金丝绒窗帘后面,透过窗帘缝隙看外面。
脚步声在她们的门前停下,片刻,又轻轻地离开。
佟新月转身推醒何玉莲,在何玉莲张嘴要打哈欠时,她捂了对方的嘴,附在她耳边说:“外面有人,不要说话……”
“有人要偷我们的东西吗?”何玉莲拿开佟新月的手,耳语道。
佟新月轻轻拍拍她的手。
何玉莲倒下,呼噜声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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