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寿头!”肖德海从铁锅盖下露出一双小鱼眼睛,看向中山西巷,那里,新七军的胡子方脸王排长正带着一排士兵跑向岗哨。
吹吹眉毛上结的冰棱儿,肖德海悄然爬向刘大柱:“傻大个,给他龟儿子一梭子!老子现在是共军,打他不犯法!”
“嗯,共军。”刘大柱想也不想,挪挪机枪,将准星瞄准王排长。
雪花不紧不慢地下,经过一夜的风雪,大地开始披裹银装,将那些饱经战火的残垣断壁披上一层朦胧的银白。
徐重阳那个位置,从缝隙中恰好能看见王排长那粗壮的双腿在雪地里吧唧吧唧地走来走去。
“打醒精神,只要看见那边有人过来就通通开枪,听到了吗?!六十军叛国!我们不共戴天!”王排长挥舞着他的双手,正在声嘶力竭地作战前动员。
徐重阳轻轻吹吹飘落到鼻尖上的雪花,伸出食指朝刘大柱摇,示意他别乱动。
刘大柱和肖德海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与他们一街之隔咫尺之距的王排长。
“射死他龟儿子!”肖德海极力地鼓噪刘大柱,“老子已经反正了,是共军了,他龟儿子再也打不过我们。”
嗯嗯。这个理由直击刘大柱的神经,胡子方脸王排长让全班士兵都挨了军棍,这个,他可是记得很清楚的。
刘大柱瞄准王排长的头,右手食指抠在板机上——但此时,徐重阳已爬到他面前,摁在他胳膊上。
“不能。”他严厉地说,“现在他们不明虚实还不敢越界。你这一枪打响,他们就有可能疯狂冲过界报复。而我们的人正在撤退,就会真的被包饺子!”
刘大柱犹豫地看看躲在铁锅下的肖德海。
肖德海的身子往下缩,远远望去,就是一个大铁锅扣在雪花飘飘的寂静夜里。
“可是那龟儿子——”他不甘心地冒出头哼唧一句,又缩回头。
是啊,通信连的人对胡子方脸王排长恨之如骨,尤其是徐重阳,他喘着粗气,真的想一梭子过去,将这个早就怀恨在心的人射成蜂窝眼。
此时,他坚决地摇头。
终于,安如泰发来指令:“全军大部分已撤出城,现在团部正在撤退,一小时后连队撤退,再半小时后,二排撤退,两小时后,六班撤退!”
时间一分一秒的慢慢流失,估计新七军在得知六十军全军战场起义时惊慌失措,一时没有拿定主意是否与过去的友军血拼,虽说中山路一带不停地增派哨兵,又兼六十军全军无线电静默,无法侦听到六十军的撤退行动,怕被共军和六十军联合设伏,最后还是不敢冒险越界攻击。
当东方的鱼白在静静增大的雪花中轻泄在长春破败的城墙上时,六十军主力部队已经全部撤出长春城。
与九台县撤退的六十军相向而行的,是一队队整齐地跑步进城的东北野战军,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默默撤退出城的六十军士兵如同叫化子一样步履蹒跚,就在这一天,他们将过去南征北战、远征越南、血战台儿庄等等历史铭记的光荣,一同扔在雪花纷扬而寒冷的北国长春。
这支勇敢而彪悍的军队,自此,结束了在国民党领导下的国民革命军序列。
为了生存,为了回到家乡云南,为了不至于全军死无葬身之地,他们的军座,他们的各级上司,替他们选择了一条坎坷和荆棘之路,在共军围城部队让出的口子中,迎着风雪向共军指定的九台县转移。
没有人知道,他们将何时再拾往日的荣耀,没有人知道,他们踯躅的双脚将走向何方。
安如泰静立在雪花中,任凭冰冷的雪花掉落进脖子,他眯着双眼,最后看一眼他们驻扎了半年的营房。
这里,的确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留在这里的,是屈辱,是忍让,是煎熬和失败。
他是奴隶主的儿子,从小就习惯听从长官或上司的指令,他没文化,但在成长过程中成形的价值观念却为他命运的选择套上一副难解的精神枷锁,在生与死,在光明与黑暗中,虽然他选择了前者,但他的苦恼与徐重阳一样多,只是,他从来不会表达。
如果说,徐重阳是一只嘤嘤叽叽尚未为黎明啼叫的小鸡崽的话,那他安如泰,就是一只翱翔长空的雄鹰,尽管他的跛脚限制了他的理想,但是,他永远都是雄鹰。
为全军官兵着想,他按照蔡长官的指令,在陇大昌的领导下,保证了共军谈判人员的入城通道安全,但当谈判成功、全军起义时,他又百般忐忑。
一小队东北野战军士兵在晨曦中跑步而来,安如泰扭过脸,避免与接防的共军长官面对。
前来通信连接防的是某部侦察连连长李云英,他向陇大昌敬礼,陇大昌还礼。两人握手,简短交谈两句,李云英朝后面的士兵挥挥手,那些共军士兵如同猎猫一样,分兵数路,迅速消失在中山东路的巷弄里。
中山东路各制高点上,相继出现东北野战军的哨位,枪口朝向新七军方向。
陇大昌肌肉牵牵,对身后的文书下令:六班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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